高考那天,一个“偷香少年”的清晨
2012/8/20
■ 杨不易
芦溪边有很多花木,开过的桃花和梨花目前已经结果了,青涩的样子隐藏到草坪深处,要想再次吸引人们的目光,大概要等到成熟的时候吧。正逗人心魄的,是栀子花。栀子花原本不高,但芦溪边的矮得惊人,几乎贴在地面长成一片。跑过去的时候,会带起一阵香风。
清早,高考的第一天。我在穿过最曲折的那段小路时,看到前面一个着学生装的少年,正蹲在草坪上,俯下身去嗅那栀子花的郁香。这是清晨最惊心动魄的画面,让一个接近中年的男人生出颇多感慨,甚至当场泪奔。
这孩子将很快长大,或者成为一个心思纤细的感性男子,或者成为从此不识花香的粗糙男人。只是不知道,在他将来脑满肠肥的日子里,会不会偶然想起这个早上,他温柔地俯下身去感受花香的样子。另一群比他大的孩子,正在赶往考场拼杀的路上,他却能享受这样的清晨。是的,他也将在某一天被赶进奔杀的人群,从此视花香如无物。他没有选择。也许他在战场上凯旋,可以手捧一束代表胜利的鲜花,可我相信他不可能再嗅到这个清晨的郁香;也许他将送出一束玫瑰去追逐爱情,但这个清晨的小幸福,他再也找不回来。对花香的纯粹迷恋,亦再不可能。
文人们对花香的称颂不在少数,但也因此被俗世所诟病。玩味花香、心思细腻的男人,似乎显示了柔弱的一面。男人应该孔武有力的,应该粗犷奔放,要心怀天下苍生而不是花花草草。花朵应该留给女人们去呵护和把玩。世人大概一直是这般认为的。纳兰性德一生颂花无数,喜欢“当花侧帽”的春三月,甚至后人也只记得这个爱花爱诗的男人。但当时他的家人,还是喜欢他做御前侍卫,威风八面的样子。这个患了人格分裂症的男人,因此早逝。看来男人爱上花香,就注定成为悲剧。在世俗看来,男人应该功成名就才是人生的幸福,而风花雪月只能玩物丧志。
小时候在院坝前种玫瑰和美人蕉,在屋后种扁竹,被父亲嗤之以鼻:“一个男娃娃,喜欢种花,将来没什么出息。”搞得我也很羞愧。但后来花开了,他也很喜欢的样子。现在老家的院坝前,父亲自己倒种了一些月季和桂花树。事实上,大概每个男人对花的迷恋都是真实的,就像对美女的迷恋一样。但对美女的追逐意味着男人的征服,对鲜花的欣赏大抵体现一种阴柔,尤其是俯身嗅花香这样柔情的举动,是不受待见的。所以很多时候男人们羞于出口。这也大概是女人对男人要求:“出门成为冲杀的猛士,进门则变身柔情王子!”所以男人尤其不能在公开场合表现出阴柔一面来。
至少现在,若让我像那少年般在路边俯身去嗅花香,是颇难为情的。有一年,我写了两段门口花开的文字,半途而废之后亦被人戏称“不男人”,可见多么悲摧。想那少年在清晨的一俯身,抑或是以为周围宁静无人,因此窃喜“偷香”罢了。只怕若干年之后,他也有贼心亦没有贼胆了。即便成了文人,作一首咏花诗,也只写“晓看红湿处,花重锦官城。”昂首远观而不敢亲近,哪还有花香?少年时不经意的偷香,却与成年后的幸福要求相去甚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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